福建日报不向上攀登必向下坠落

福建日报：不向上攀登，必向下坠落

有时候，我会疑惑：为什么写诗？

或许，写诗是发现，是探索，也是救赎。发现万物之美，探索人生奥义，同时校正内心，让自己不至于迷失在欲望的森林里。

之所以要发现，大体是因为人性有太多黑暗，人生又太苦累，若美再缺失，你我还不就是生活在密封的铁皮车厢里，只经历时间，不经历风景。此生，与死何异？唯有美，能够让人心弦一颤，回音袅袅，生命之叶得以舒张，活力得以呈现。何为美？一次临水凭栏，一次推窗望月，或是新绿破土、清风拂夏；或是秋雨急促敲打着残荷，或是屋顶将化而未化的初雪，不美吗？星移斗转。我是越来越感觉到，越是美，越趋于简单，接近本质，展示自然，愉悦丰饶。“学而时习之，不亦乐乎？有朋自远方来，不亦乐乎？”孔子在《论语》的开篇，不仅确立了他的论点的乐观基调，也表达了他对人生的态度，简单生活，妙趣无穷。

诗，是对美的敏感和发现，并且让美得以留驻人间。诗的美，与人性的美，在同一根弦上。多少千古绝唱，质地自然、亲切。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”，没有一点训人的腔调。我不同意那些对《诗经》的玄奥解读，而是认同，越好的诗，越接近于本质，越简单、越单纯。“两只黄鹂鸣翠柳，一行白鹭上青天”“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”，这就是生活，不需要说教，但读后，我们的内心一片辽阔。好诗与人生优美，物我两忘也好，浑然一体也好，人、物与诗之间，自古以来就架设着一座精致的廊桥。

之所以要探索，因为不想像走兽一样活着。“人不能像走兽一样活着”，语出但丁《神曲地狱篇》第二十九歌。“不能”，字里有惋惜，也有决绝。惋惜的是，那些空有人的形体，却不知何为人的“兽类”，顶着一副躯壳，溺于饮食的男女，一生为一己欲念所困。所以，但丁决绝。只有求知这一条道路，人方可获得人的资格，把自　己从兽群中区别出来，成为一个有自我意志的觉醒的人。求什么知？但丁接着说，“应当追求美德和知识”。孔子也有一句话，“君子，主忠信”。君子是道德的楷模，支撑道德的两根柱子，是忠诚和守信。东西方两位圣人，不约而同注重德行，把德行看作人之根本，绝非偶然。要明白这些道理，并非易事。屈原吟唱“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”,表达的不就是这份愿望？

我远远地望着屈原离去的背影。我选择，以诗歌作为思考的方式，或谓之诗思，而不单以理性思辨，也不单以宗教信仰。理性思考原动力在人本身，在自觉意识，但参照系是外在万物；宗教也关照人心，但原动力是外在的，正如神的“在”不是人可以思考的，也无须思考一样。只有诗，可以兼其所长，亦可避其所短，从自我出发，可遍及万物，同时反观内心。但丁正是以诗歌的方式，完成生命的朝圣之旅，他是用理性的智慧走出迷谷，又通过爱到达了天堂。在《神曲》最后，他写道：“要达到那崇高的幻想，我力不胜任/但是我的欲望和意志已像/均匀转动的轮子般被爱推动/爱也推动那太阳和其他的星辰……”

把爱，作为人的最简单、最素朴、最圣洁的情感，举到天堂高度，只有诗歌，而不是理性，也不是宗教。诗歌，始终在路上，始终在传递着人性的温情。

我的诗，也是我的人生，要说的是，美造就了风景，而爱是美的最高境界。我感知了，自然有喜悦，也有恐惧。生非个人所愿，而生命的过程往往也处于两难境地，不向高处的美奋力攀爬，必然向低处的黑暗堕落。即使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告诉我们，“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同一条路”，也解救不了我们自己。

[憨鼠责编：阿九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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